朋友圈 篇一:
“又是一顿丰盛的晚餐!丫头吃得可欢了!”妈妈如是在朋友圈上写道,赫然附着自己手艺的写真。
每每总是这样。锅铲与炊具鏖战两小时,油烟机一刻不停地加油助威。当我的肚子都情不自禁地加入这支令人烦躁的进行曲中时,身为都督的妈妈指挥完战役,也只是脱下围裙铠甲,稍事休息,便又精神抖擞,更重要的事还在后面。
拿出手机,点开微信。进入朋友圈,端好相机镜头,调整焦距按快门。轻车熟路,行云流水,一气呵成。一条动态就应运而生。
她一如既往地把写好的配文呈交给我过目。我的批红却让她热切自豪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恓惶:幼稚。“就你最成熟。”她嗔道。她说这话时,像词汇贫乏,无以雄辩,底气不足,娇蛮无理的小姑娘。我心里的不耐烦又添了几笔。
朋友圈 篇二:
张三家的猫已经不再年轻了,
由于地处乡下,张三养猫本就是为预防家中硕鼠泛滥成灾的。当初张三一眼相中那猫,也便是凭着它眼神比其余的猫锋锐几分,张三大喜之下,给其取名“雪目”。
雪目自涉捕鼠之业已有五六载了,猫同人一般,自从过了事业顶峰期,一旦有了老去的迹象,便一发不可收拾。
其实,雪目年轻时也是有过一段峥嵘岁月的。那时雪目猫如其名,捕鼠三十六计样样精通,用三个字形容便是“快、准、狠”。那时张三也对自家猫颇为自豪,逢人便提:“我家那雪目……”年轻时的雪目也颇有些不可一世,朋友只多不少。方圆十里的猫甘拜下风,每见它必是一副恭敬奉承之像。雪目那时颇不以为然,仿佛理所当然的任那些不如它的猫儿们众星捧月,兴起时与挑衅者一决雌雄,不顺时随意奚落近旁的“猫小弟”。至于猫以外的生物——老鼠,那是不可能与之为友了。狗,隔壁李四家那条老黄狗总是“年轻人,年轻人”地劝它要自谦,多交友。雪目本就不屑与那些只会看门见人摇尾乞怜,常常恃强凌弱的动物为伍,更何况一条啰嗦的老黄狗?猫的朋友圈能有多大呢?雪目总嗤笑老黄狗的观点。在它看来,与人打好交道就是一只家猫最大的筹码了。
可现在雪目已不再年轻了。
猫一旦老,首先便会眼花;眼一花,再如何多的“捕鼠兵法”也没什么效果。纵然农村多硕鼠,鼠大反而更奸猾,一个不留神便给其溜了开去,这很损猫的自尊。不单那走脱之鼠的同伴会嘲笑它,隔日主人发现被鼠啃了家中物,也定要克扣它的口粮,简直是猫生之辱。刚开始雪目很不能忍受,毕竟这桩事很对不起它的鼎鼎威名。但时日一长,它悲哀地发现,这样的奇耻大辱已成为习惯,连同老鼠的讥讽之言,听着都不那么刺耳了。
张三亦觉得怪。从前雪目见到鼠们总兴致勃勃的,现如今却每每倚墙,只象征性地追上一追,颓丧而闷闷不乐,眼光黯淡了不少,又似在沉思。家中的鼠日益猖獗,张三是个读书人,起初还只是诘问雪目几句,连猫粮都不曾太过克扣。但在有一日他发现家传古书被老鼠咬破硕大一个洞时,他终究忍不住把雪目劈头盖脸训了一顿,言辞不肮脏,却痛彻猫心,直指其猫的祖宗八代。
雪目很委屈。在它捕鼠连连失利的消息广传以后,方圆十里的猫仿佛一夜间变了模样。曾经日日做它跟班的大白和二肥早已不见踪迹;曾经属意于它的母猫翠花相逢打照面时甚至不用正眼瞧它;曾经与它斗智斗勇的挑衅者们见它便嗤笑,冷嘲热讽不绝于耳。雪目深感自己被孤立了。若说从前它是孤高,如今便是低贱。它本不大的朋友圈缩小了,缩小到近乎于无。猫的朋友圈怎么可能会大呢?雪目时常叹息。张三每每训斥它时,它偶或抬头看一看他鼻梁上因情绪激动而抖动的金丝框眼镜,念及从前张三微微眯起的笑眼,便觉得所谓落差不啻于此。猫如何能与人做朋友呢?雪目终究只能这样想。
怀揣这样愤懑的心思,雪目终于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“老猫”。按说猫在这个年纪还称不上老,但它却真的接近垂暮了。老猫的下场很不好,雪目曾听朋友圈里八卦的猫说过,村口那只老猫被主人抛弃了,最后不知所终。那猫还追加了一句,多半被年轻时的宿敌……雪目不敢再想下去。
却说对面王五家新近抱回了一只小白猫,通身无半根杂毛,不似寻常乡下猫脏兮兮的。小猫眸光不锋锐却澄澈,水汪汪的一潭很是讨喜,连向来迂腐的张三都禁不住夸赞两句。而今的猫已经不需捕鼠了。王五抱回白猫的同时,亦带回了城里最先进的捕鼠神器,很快也普及了大半个村子。但不知为何,雪目总是觉得,那些曾在它朋友圈之内的猫和人,却好像并不愿意,而且看似永远不会回到它的“朋友圈”内了。
它的猫生,仅限于此了。
雪目开始思索老黄狗的话已经是它生命中第七个年头了。它终于觉得,狗这种动物,虽然没有猫自尊,但有时候说的话,却真的能救猫于水火之中。
张三如常回到家的那一日,他家那只老猫亦如常与老鼠们形成一种奇妙的格局:它捕不动鼠,鼠在一旁吱吱叽叽好似嘲讽。但在看见张三的一刹那,猫忽然眼睛一亮,张三甚至有种看到年轻时雪目的错觉。然而那猫却一扭身撒欢似的向他奔来,尽管踉跄,却执着。猫却跑至他脚畔,撒娇般蹭了蹭他的裤管,连声叫唤。张三不由皱起了眉——他的猫,怎么同工作单位有些素来看不惯的小人有七分相像了?那种人,素来也是百般进不得他的朋友圈的。
张三嫌恶地甩开猫,一边暗自思忖:这猫和人,有时怎么会如此类似,又如此让人不待见呢?